BIS副總裁：存款如何利用代幣化

編者按：本新聞發布於國家清算網站，是其副總裁兼BIS創新中心代理負責人Andréa M Maechler女士的一篇演講稿，演講於2025年11月12日新加坡金融科技節上發表。本文由亞太未來金融研究院編譯。****

演講稿全文如下：

內容摘要：

代幣化挑戰了我們對貨幣的認知，它承諾金融體系的運作方式將實現重大飛躍。理解代幣化背後的技術，以及其帶來的機遇和風險，至關重要。代幣化引入了創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的可能性：私有許可平台，由可信實體監管和治理；公共無許可平台，在開放、去中心化的環境中運行，監管有限且風險更大。後者大多是未知領域，需要進行全面且扎實的分析，才能理解這些不同世界如何共存。中央銀行作爲金融體系的守護者，貨幣體系必須跟上技術進步，並且必須保護其最寶貴的資產：對貨幣的信任。如今，構成貨幣信任和金融穩定的特性與存款的角色緊密相連。未來，代幣化有望將經過時間考驗的系統的優勢，延續到一個代幣化的可編程世界，造福更廣泛的經濟。

引言

下午好。

能與大家一同慶祝新加坡金融科技節十周年，是莫大的榮幸。

今年的主題“金融未來十年的技術藍圖”，是再合適不過的主題。在快速技術變革的世界中，創新正在重塑金融服務。近幾十年來，我們實現了數字化。接下來的十年裏，我們將進行代幣化。

分布式帳本技術（DLT）——以及更廣泛的代幣化——不僅挑戰了我們對貨幣的看法；它們還承諾將帶來金融體系運作方式的又一次重大飛躍。如今的金融交易以電子帳戶的分類帳形式記錄，並由可信中介中心化地更新。代幣化創造了代表資產的數字代幣，這些資產存在於可編程的去中心化平台上，有望像從現金向電子貨幣的轉變一樣，擴展經濟安排的多樣性。

但科技很少僅僅是技術變革，它關乎推動新的邊界。而在代幣化的案例中，其中一個新前沿是創造新型可編程貨幣和資產的可能性。理解代幣化背後的技術，以及其帶來的機遇和風險，至關重要。對於中央銀行來說，作爲金融體系的守護者，貨幣體系必須跟上技術進步，並且必須保持其最寶貴的資產：對貨幣的信任。這需要識別促進信任與穩定的基本原則，並理解這些原則如何在代幣化生態系統中轉化。

展望未來，請讓我退後一步，重新審視當今金融和貨幣體系的基礎。

現今的兩級體系

金融體系的核心是兩層架構。該體系結合了中央銀行作爲貨幣信任和金融穩定擔保者的優勢，以及金融機構作爲私營貨幣發行者以滿足私營部門信貸需求的優勢。讓我用一張高度風格化的圖片來解釋。

當今傳統的雙層體系在中央銀行、金融機構和私營部門之間提供了明確的角色分配

圖1

在系統的核心（圖1中的內紅圈），中央銀行以現金（外層顯示爲C）形式發行並提供中央銀行貨幣，以及提供僅商業銀行可用的準備金（內核顯示爲R），央行貨幣通過銀行向公衆提供。 在某些司法管轄區，某些受監管的非銀行機構也可持有儲備金。

中央銀行對於維護對貨幣的信任至關重要。它們通過三種方式實現這一點：（一）通過貨幣政策保障貨幣的購買力；（ii）通過適當的監管和規制（以及其最後貸款人職能）來維持金融穩定，確保貨幣能夠長期保持；以及（iii）通過執行支付系統監管和運營批發支付系統，確保貨幣在需要時能夠用於支付。

存款機構如商業銀行通過發行私人貨幣（圖1中層D）的形式向私營部門提供信貸。他們通過在存款持有人的帳戶上計入來實現。這些存款隨後可用於實體經濟支付（圖1的外層）。從這個意義上說，銀行作爲實體經濟的接口，爲家庭和企業提供信貸，並決定經濟條件。

存款的主要特徵

對貨幣和金融穩定的信任是健全且充滿活力的經濟和金融體系的基本特徵。沒有這種信任，任何經濟都無法繁榮。如今，支撐貨幣信任和金融穩定的特徵也與存款的作用緊密相連（見圖2）。

存款具有支持對貨幣信任和金融穩定的關鍵屬性

圖2

● 存款體現了貨幣單一性原則，這是信任貨幣的基礎。單一性是指不同存款機構發行的私人貨幣能夠“無條件”以面值兌換。

這在實際作中是如何運作的？單一性得益於中央銀行能夠發行無風險資產（以中央銀行準備金形式），銀行可以用最終且不可撤銷的方式結算其對交易的義務。銀行之間不直接交換存款，而是將存款與中央銀行準備金交換，其他銀行則會輕鬆接受。能夠在無風險的中央銀行儲備中結算交易，確保了機構特定的存款在整個金融體系中無條件被接受。

● 存款帳戶制有助於保障資金的財務誠信。作爲可信賴的中介機構，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需對其持有的帳戶及其存款流動的帳戶執行關鍵控制職能（如客戶盡職調查、反洗錢、打擊反恐融資（AML/CFT）支票、欺詐監控）。通過對存款流動帳戶進行關鍵控制，現今基於帳戶的金融體系有助於維護金融系統的財務誠信。

● 存款的彈性反映了銀行通過發行私人貨幣以存款形式向私營部門提供信貸的能力（見圖3）。銀行能夠以存款形式發行私人貨幣，用於經濟支付，這是兩級金融體系的獨特特徵。這種特權既非免費，也非無限制。銀行必須具備足夠的風險吸收能力，滿足嚴格的監管要求，並受制於其持有足夠的中央銀行準備金以結算交易的義務。銀行提供信貸的能力也受中央銀行所設定的貨幣立場所左右。如果過度信貸擴張有可能助長通脹，而貨幣緊縮將促使銀行減少放貸，從而減少存款的創造。存款的彈性特性幫助銀行應對私營部門的需求，同時反映了中央銀行的貨幣立場和審慎監管框架。

存款的作用——商業銀行的私人貨幣創造

圖3

代幣化的作用

我強調了存款在當今金融體系中的核心作用。未來的一個關鍵問題是存款如何演變以利用代幣化的優勢。

代幣化將金融資產的靜態記錄轉化爲可驗證的數字代幣，可在可編程平台上運行。代幣化平台的可編程性和組合性意味着多個步驟和交易可以被自動化和捆綁，從而實現顯著的效率提升和全新的合同可能性。例如，可編程平台支持原子結算，將消息傳遞、對帳、資產轉移和現金結算整合爲一種無縫操作。簡化的全天候原子結算降低了復雜性、對帳成本和風險，可能帶來巨大的效率提升。

BIS創新中心的Project Agorá是可編程平台如何改善跨境支付的具體例證。是一個開創性項目。它匯聚了七家中央銀行和40多家受監管的金融機構。它將代幣化存款和代幣化準備金結合在可編程平台上，從而將跨境支付涉及的多個步驟集成在一個無縫的原子交易中，以中央銀行貨幣結算（圖4）。

代幣化帶來原子結算——項目探討如何通過跨境代幣化儲備，以原子方式結算代幣化存款

圖4

除了支付，代幣化還爲新的商業模式、產品和服務打開了大門。例如，債券市場是代幣化的一個有前景的市場。政府債券擁有80萬億美元的未償還價值，是全球最大且最關鍵的資產市場，相關實驗展現出巨大潛力。另一個例子是將可編程代幣與人工智能代理結合，實現機器對機器小額支付或復雜的貿易融資發票等新用例。代幣化的一些有影響力的應用可能存在於金融領域被忽視的角落。例如，在“承諾項目”中，BIS創新中心正與世界銀行及其他機構合作，爲傳統的紙質本票代幣化——這些工具被全球各國政府用來資助多邊開發銀行及其他關鍵發展項目。

代幣化在全球持續加速，這也得益於近期出現的代幣化貨幣和資產（包括穩定幣）的法律和監管框架。盡管勢頭正在積累，但轉型仍處於早期階段，代幣化存款的部署仍然有限。

代幣化存款能否展現出與傳統存款相同的吸引力？

那麼，爲什麼代幣化存款的發展至今進展緩慢？一個關鍵原因是代幣化存款尚不容易互操作，缺乏相關技術基礎設施。這可以通過圖5中的“多元碎片化”例子說明，在其中，銀行獨立運營其平台。

爲了讓代幣化存款普及，銀行需要找到方法使其在各機構之間實現互操作，就像他們找到運營跨銀行零售支付系統的方法一樣。這可以通過使單個代幣化銀行存款平台互操作來實現，圖5中的“多元互操作”示例爲例。

或者，銀行也可以開發一個共同的平台來發行和結算其代幣化存款。這可以通過“共享聯合”的例子說明，銀行共享一個共同的可編程平台。

爲了確保大規模資金的單一性，代幣化存款需要一種代幣化且無風險的結算資產——就像存款利用中央銀行準備金在銀行間進行批發支付一樣。例如，這可以通過將DLT帳本與傳統的實時全額結算（RTGS）系統連接（如圖5中的“共同RTGS”示例）或直接在平台上發行代幣化的中央銀行準備金（如圖5“共享聯合”示例中的“TR”）來實現。所有這些選項都在中央銀行積極測試中，也包括BIS創新中心項目下。

代幣化世界中的兩層金融體系——如何使代幣化存款實現互操作性

圖5

代幣化生態系統還需要無縫整合進現有金融體系。這是因爲資產的金融價值與經濟主體對其將這些資產轉化爲可信貨幣的能力高度相關，而無論其底層技術爲何。這種可轉換性不僅僅需要技術連接，這需要融合根本不同的世界：將實時代幣化平台與爲批發結算打造的現有系統整合，並將基於帳戶的架構與去中心化帳本環境協調。這意味着對基礎設施和運營流程進行重新設計。爲支持金融誠信，BIS創新中心與新加坡貨幣管理局及其他央行合作，正在探索如何將數字資產的可編程合規性擴展到“曼荼羅項目”中。

其他代幣化工具如何？

分布式帳本技術和代幣化帶來了有趣的技術範式轉變：同一技術可以用來創造完全不同的世界。重要的是，這些世界可能不容易被跨越。從信任的角度來看這很重要，因爲代幣化可能爲新型貨幣（如穩定幣）打開了大門。但要真正稱爲貨幣，這些代幣化工具必須確保滿足貨幣的單一性和誠信要求，以維護公衆信任和金融穩定。要評估這些屬性，重要的是從代幣化工具所處世界的視角審視它們。

DLT技術，一個不同的世界

DLT技術能夠創造的不同世界（或平台類型）在兩個關鍵維度上有所不同（圖6）：公共/私有維度，它定義了對平台的訪問（私有受限，公共對任何人開放）；以及權限/無權限維度，定義了對平台上操作的控制或權限程度。

一項DLT技術，不同的世界

圖6

爲了簡化，我將重點關注其中兩個象限——左上角的私有許可世界和右下角的公共許可世界。

如今，代幣化存款通常通過“私有許可”帳本發行。這是一個DLT帳本（或帳本網路），它由銀行設計、運營、擁有和管理。訪問僅限受邀參與者，DLT帳本由一組知名且值得信賴的運營商運營，擁有明確的問責框架，並設有保障措施和監管控制。從這個意義上說，私有許可網路在圖5的中間層運作。

相比之下，加密資產和絕大多數穩定幣運行在“公共無許可”帳本上。這些DLT帳本是開放網路，由一羣未知的參與者維護和運營，他們通過共識協議協調運營。雖然這種開放和去中心化的架構促成了新穎的創新，但它也反映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存在新風險、交易面向所有人、且沒有明確運營者或中央監管者的世界。錯誤設計難以輕易逆轉，代碼漏洞可能產生系統性影響，網路攻擊時的問責歸屬（以及責任分配）可能不夠明確。

考慮在公共平台無需許可發布的人士，必須關注風險，以確保安全、信任和韌性。在某些情況下，可以在智能合約或技術棧本身嵌入保障措施和技術變通，比如合規性。然而，歸根結底，一個運作良好的生態系統不僅僅是優質技術。其健全性取決於其治理。而在公共無許可平台的背景下治理如何運作，尚未完全理解。相比之下，兩層體系中的金融市場基礎設施和系統通常由授權和監管實體管理和運營，這意味着它們可以連接到核心（圖7的第一層）。目前，未受監管的穩定幣處於外層。隨着時間推移，穩定幣監管框架健全的司法管轄區是否會改變這一狀況，仍有待觀察。

構建發行某種特定形式貨幣的世界很重要

這讓我們回到信任貨幣的一個關鍵特徵，即貨幣的單一性，即能夠無條件交換私人貨幣。歷史上，單一性是通過銀行間存款交換實現的，存款結算到中央銀行準備金中（即圖7中將中間層與內核連接起來）。在一個代幣化存款在私有許可平台上運營的世界裏，中央銀行正積極探索創建此類連結的選項，包括通過傳統RTGS系統在平台內結算代幣化儲備或通過傳統RTGS系統進行平台外儲備結算。

構建發行某種特定貨幣的世界很重要——尤其是在信任貨幣方面。

圖7

那麼，在圖7中設計上仍處於兩層系統外層的公共無許可DLT平台（或在此類平台上發行的穩定幣）中，如何實現單一性？這仍是一片新領域，需要全面且理性的分析，以理解在何種條件下，不同世界中的平台能夠整合進充滿活力且動態的代幣化生態系統。

結語

未來可能不屬於某種形式的貨幣，就像過去從未屬於過那樣。它可能屬於從現金到數字貨幣的範圍。

展望金融的下一個十年，代幣化代表着一項變革性的創新。我們需要擁抱代幣化的機遇，同時主動應對風險，並以強有力的技術和政策提供保障。隨着技術正在改變我們貨幣和金融體系的根本結構，我們必須堅守貨幣信任的重要性，重申我們對包容性、韌性和金融體系誠信的承諾。代幣化不是丟棄有效的東西。通過代幣化，我們可以將當今系統的優勢帶入一個代幣化的可編程世界，造福社會和更廣泛的經濟。

我們呼籲中央銀行、監管機構、金融機構和行業攜手合作，支持向一個安全、高效且包容的金融體系轉型，讓代幣化和非代幣化的貨幣及資產能夠安全高效地互動，應對關鍵挑戰，兌現代幣化的承諾。國際清算銀行致力於作爲全球創新的召集者和催化劑，與中央銀行、監管機構、標準制定者、銀行及行業攜手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