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權力遊戲：David Sacks 的雙面人生與利益糾葛

撰文：Cecilia Kang、Tripp Mickle、 Ryan Mac、 David Yaffe-Bellany 和 Theodore Schleifer，紐約時報

編譯：AididiaoJP，Foresight News

《紐約時報》於 2025 年 12 月 1 日 01:34（UTC）發布了《Silicon Valley’s Man in the White House Is Benefiting Himself and His Friends》，文章中指出 David Sacks 擔任白宮人工智能與加密貨幣事務主管期間存在利益衝突。隨後 David Sacks 發推表示鑑於《紐約時報》顯然無意撰寫公正報道，並聘請了專攻誹謗訴訟的 Clare Locke 律師事務所進行處理。」以下是報道的全文編譯：

今年七月，川普政府高級科技官員 David Sacks 在距白宮僅數街區之遙的一座新古典風格禮堂內，笑容滿面地登上舞臺。他召集了政府高官與硅谷高管，共同參與一場關於人工智能行業蓬勃發展的論壇。

論壇的主賓是川普總統，他宣布了一項部分由資深風險投資人 David Sacks 起草的「人工智能行動計劃」。在近一小時的演講中，川普宣稱人工智能是「世界歷史上最重要的技術革命之一」。隨後，他執筆簽署了旨在加速該行業發展的行政命令。

在座的各界權威聽衆中，幾乎所有人包括芯片制造商英偉達與 AMD 的首席執行官，以及 David Sacks 的科技界友人、同事和商業夥伴都從川普的政令中獲利。

贏家之一，正是 David Sacks 本人。

現年 53 歲的 David Sacks 自一月份起，在聯邦政府內擔任了一個極具優勢的「兼職」角色：既在華盛頓爲硅谷政策施加影響，同時仍在硅谷擔任投資人。作爲白宮人工智能與加密貨幣負責人，他的部分行動包括：

爲其科技界同僚提供了驚人的白宮人脈通道，並致力於爲人工智能公司掃清政府障礙。此舉爲英偉達等巨頭帶來了估計高達 2000 億美元的新銷售額。

其提出的人工智能政策建議有時與國家安全建議相左，令部分白宮同僚警覺，並引發對其優先事項的質疑。

爲個人獲利創造了條件。據《紐約時報》對其財務披露文件的分析，他持有 708 項科技投資，其中至少 449 項與人工智能領域相關，這些投資可能直接或間接受益於其參與制定的政策。

《紐約時報》發現，盡管許多公司自我宣傳爲人工智能企業、提供人工智能服務或其名稱中包含「AI」，但在其公開申報材料中，有 438 項科技投資被歸類爲軟件或硬件公司。

David Sacks 還利用其政府職位提升其每週播客「All-In」的知名度，並拓展了相關業務。

若要舉例說明 David Sacks 面臨的道德復雜性及其多重利益的交織，七月份的人工智能峯會再典型不過。David Sacks 最初計劃由他與其他科技投資人共同主持的「All-In」播客來主辦該論壇。據《紐約時報》獲得的一份方案顯示，「All-In」曾向潛在贊助商提議，每家支付 100 萬美元即可參與峯會期間的私人招待會等活動，這些活動旨在「匯聚唐納德·川普總統與頂尖人工智能創新者」。

川普總統於七月在華盛頓一次人工智能峯會上發言，該峯會由科技播客「All-In」及科技會議「Hill & Valley Forum」的組織者共同主辦。圖片來源：Kenny Holston/The New York Times

據兩位知情人士透露，此計劃引起部分官員擔憂，以致白宮幕僚長蘇西·懷爾斯介入，阻止了「All-In」作爲論壇唯一主辦方。

川普前顧問、硅谷億萬富翁批評者史蒂夫·班農表示，David Sacks 是本屆政府中道德衝突的典型代表，在他看來，「科技兄弟們已經失控了」。

「他們正通過這種崛起的寡頭政治，將白宮引向毀滅之路，」他說。

David Sacks 能以私營部門從業者身分在政府任職，是因爲其身分是「特別政府僱員」，白宮通常授予短期爲政府提供諮詢的專家此頭銜，他擔任政府職務並無薪酬。

今年三月，David Sacks 獲得白宮兩份道德豁免令，稱其正在或已出售大部分加密貨幣與人工智能資產。豁免令稱其剩餘投資「尚未達到可能影響其政府服務的重大程度」。

然而，David Sacks 之所以在「特別政府僱員」中顯得突出，正因其在數百家科技公司持有投資，而這些公司可能受益於他所能影響的政策。其基於自我報告信息的公開道德申報文件，既未披露這些剩餘的加密貨幣與人工智能相關持股的價值，也未說明他聲稱已剝離資產的具體時間，這使得外界難以判斷其政府職務是否已帶來淨收益。

白宮發言人莉茲·休斯頓表示，David Sacks 已處理了潛在利益衝突。她稱其見解是「川普總統鞏固美國科技霸權議程的寶貴財富」。

白宮人工智能與加密貨幣負責人、53 歲的 David Sacks，攝於九月。其披露文件顯示他持有數百項科技投資。圖片來源：Haiyun Jiang/The New York Times

David Sacks 的發言人傑西卡·霍夫曼表示，「這種利益衝突的說法不實。」她稱 David Sacks 遵守了特別政府僱員規定，且政府道德辦公室認定他需出售某些類型 AI 公司的投資，而非全部。她補充說，其政府角色讓他蒙受了損失而非獲益。

在九月白宮爲科技高管舉行的一場晚宴上，David Sacks 表示很榮幸能橫跨科技與政府兩界。「能在這兩個世界都擁有一席之地，是莫大的榮幸，」他說。

「大衛的宅邸」

David Sacks 先生，2005 年攝，他後來成爲 PayPal 的早期員工。多年來，他已成爲硅谷的常駐人物。

David Sacks 的白宮之路始於硅谷。

他於 1990 年作爲斯坦福大學本科生來到這片科技熱土，結識了包括彼得·蒂爾在內的同學。David Sacks 後來與蒂爾一同加入一家初創公司，即後來的電子支付公司 PayPal，同期參與的還有埃隆·馬斯克。

2002 年 eBay 以 15 億美元收購 PayPal 後，這羣人開始相互投資。David Sacks 資助了馬斯克的火箭公司 SpaceX，以及蒂爾聯合創立的數據分析公司 Palantir。相應地蒂爾也支持了 David Sacks 的商業通訊初創企業 Yammer，後者於 2012 年以 12 億美元售予微軟。

David Sacks 與埃隆·馬斯克 2006 年在紐約。他們曾在 PayPal 共事，亦是朋友。圖片來源：Christian Grattan/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2017 年，David Sacks 創立 Craft Ventures，該公司已投資數百家初創企業，其中包括其友人創辦的公司。三年後，他與友人兼投資夥伴賈森·卡拉卡尼斯、查馬斯·帕裏哈皮蒂亞和大衛·弗裏德伯格共同創辦了「All-In」播客。

2022 年，David Sacks 成爲共和黨政治中的重要人物，當時他向支持前科技投資人、曾爲蒂爾工作的 JD·萬斯競選參議員的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捐款 100 萬美元。

去年 David Sacks 在其舊金山豪宅爲川普舉辦了一場籌款 1200 萬美元的活動。此次晚宴給這位總統候選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太喜歡大衛的房子了，」川普兩周後在「All-In」節目中說，「那房子太棒了。」

大選後，川普團隊邀請 David Sacks 加入政府。他應允了，前提是能繼續在 Craft 工作，他如願以償。

「這正合我意，」David Sacks 在十二月談及他的雙重職位時表示。

與英偉達結盟

David Sacks 爲硅谷領袖們敞開了白宮的大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訪客之一是英偉達首席執行官黃仁勳。

三位了解情況但未獲授權討論雙方互動的人士稱，在 David Sacks 加入政府前，兩人並不相識，但在今年春天建立了緊密關係。

雙方各有所圖，62 歲的黃仁勳希望獲得政府許可，在全球銷售英偉達炙手可熱的人工智能芯片，盡管存在這些組件可能增強中國經濟與軍力的安全擔憂。黃仁勳認爲，限制英偉達芯片出口將迫使中國企業開發更強替代品。而推廣英偉達技術將擴大 AI 產業，從而惠及 David Sacks 及其友人持有的 AI 投資。

據五位了解白宮討論的人士稱，在白宮會議上，David Sacks 附和了黃仁勳關於以美國技術佔領全球是擊敗中國最佳途徑的觀點。他努力廢除拜登時代對英偉達等美國芯片公司海外銷售的限制，並反對可能阻礙外國公司爲國際數據中心採購美國芯片的規定。

擺脫這些限制後，David Sacks 於五月飛往中東，達成向阿拉伯聯合酋長國輸送 50 萬枚美國 AI 芯片（主要來自英偉達）的協議。知情人士稱如此巨大的數量令部分白宮官員警覺，他們擔心作爲阿聯酋盟友的中國將接觸此技術。

但此協議對英偉達是一大勝利。分析師估計，其芯片銷售額可能高達 2000 億美元。

川普總統與阿聯酋統治者謝赫·穆罕默德·本·扎耶德·阿勒納哈揚五月在阿布扎比。川普緊左側爲商務部長霍華德·勒特尼克，其後爲 David Sacks 先生。圖片來源：Doug Mills/The New York Times

霍夫曼女士稱，David Sacks 的思考源於與多方（不僅是黃仁勳）的交流，且他「希望整個美國科技產業獲勝」。她表示其持股均未從阿聯酋交易中獲利。

英偉達發言人米琳·曼加林丹表示，商務部長霍華德·勒特尼克是公司 AI 芯片海外銷售的主要聯絡人。

David Sacks 在五月「All-In」播客中盛贊阿聯酋交易：「我將勝利定義爲整個世界圍繞美國 AI 公司進行整合，」他表示。

實現此目標尚有一道障礙：解除美國對華直接芯片銷售禁令。

四位知情人士稱，在白宮，David Sacks 宣揚禁令通過將芯片銷售轉至英偉達的中國競爭對手華爲，反而助長中國實力。

七月，David Sacks 與黃仁勳在橢圓形辦公室會議上向川普提出此論點。會議結束前，川普批準了英偉達對華銷售芯片。

David Sacks 的投資組合

白宮稱贊 David Sacks 已將其財務利益衝突降至最低。

David Sacks 獲得的道德豁免令稱，他及 Craft Ventures 已出售超 2 億美元加密貨幣頭寸（包括比特幣投資），並正在剝離 Meta、亞馬遜及 xAI 等 AI 相關公司的股份。

白宮稱 David Sacks 已開始或完成出售「超 99% 可能引發利益衝突擔憂的持股」。

白宮發言人休斯頓女士表示，在能夠剝離衝突利益或獲得豁免前，David Sacks 已被回避參與任何可能影響其財務利益的事務。

但 David Sacks 的豁免令未完整反映其財富狀況，亦未說明他出售 Meta、亞馬遜等公司持股的時間。

據《紐約時報》分析，明確的是 David Sacks 直接或通過 Craft 保留了 20 項加密貨幣與 449 項 AI 相關投資。

在這些 AI 相關投資中，11 項在一份豁免令中被指定爲「AI 權益」，其餘 438 項被歸類爲軟件或硬件制造商，盡管它們在其網站上宣傳 AI 產品服務，或名稱中含「AI」（如 Resemble.AI 與 CrewAI）。例如，豁免令將 Palantir 歸爲「軟件即服務」，而該公司官網宣稱提供「AI 驅動的自動化決策」。41 家公司名稱中包含「AI」。

在一份豁免令中，白宮稱許多軟件公司「當前核心業務未實質應用 AI 相關技術」，但補充說「其中許多未來很可能應用」。

David Sacks 在白宮支持的政策爲其投資繁榮鋪平了道路。

「AI 行動計劃」推動爲五角大樓國內生產自主無人機等 AI 發明。據其披露文件，David Sacks 持有 Anduril、Firestorm Labs、Swarm Aero 等生產無人機及其他產品的國防科技初創公司股份。九月 Anduril 宣布與美國陸軍籤訂 1.59 億美元合同，開發配備 AI 的新型夜視鏡。

Anduril 發言人香農·普賴爾稱，公司與陸軍的合作關係在 AI 行動計劃前已存在，且獲得合同因其創始人帕爾默·勒基是「全球頂尖虛擬現實頭顯設計師」。霍夫曼女士稱將 AI 軍事用途納入政策計劃是「顯而易見的思路」。

今年春季，David Sacks 還支持了一項監管穩定幣（旨在維持 1 美元恆定價格的加密貨幣）的《GENIUS 法案》。他在 CNBC 宣傳此立法，並推動其在國會通過。

法案七月通過後，David Sacks 在「All-In」上稱其「具歷史意義」且「重大」，有望大幅擴張穩定幣業務。

川普總統與 David Sacks 在一起，總統即將簽署被 David Sacks 稱爲「重大」的《GENIUS 法案》。圖片來源：Haiyun Jiang/The New York Times

Craft 的一項加密貨幣投資 BitGo 與穩定幣發行商合作。BitGo 在其官網慶祝《GENIUS 法案》通過，並立即利用時機宣稱其服務與新指南「完美契合」。「等待結束了，」網站寫道。

九月，BitGo 提交了 IPO 申請。據財務文件，Craft 持有其 7.8% 股份，按 BitGo 2023 年估值計價值超 1.3 億美元。

BitGo 拒絕置評。霍夫曼女士稱《GENIUS 法案》通過「未爲 BitGo 帶來特定利益」。

自 David Sacks 進入白宮，AI 公司持續宣布獲得 Craft 新投資。七月爲政府承包商開發 AI 軟件的初創公司 Vultron 慶祝獲得 2200 萬美元新融資，並宣揚「白宮 AI 顧問 David Sacks 聯合創立的 Craft Ventures」的貢獻。

Vultron 首席執行官劉馬克稱此融資在 David Sacks 加入政府前已敲定。「公告提及大衛因他是 AI 界名人，」他表示。

David Sacks 仍留在其協助創立的 AI 輔助聊天平台初創公司 Glue 的董事會。十月，Glue 宣布獲 2000 萬美元新融資，包括來自 Craft 的投資。

霍夫曼女士稱，David Sacks 加入川普政府前已退出其他公司董事會，但保留 Glue 董事身分因「制度允許」。她表示此融資去年已完成。Glue 未回應評論請求。

「All-In」播客的推進

三月一期「All-In」節目中，主持人弗裏德伯格與帕裏哈皮蒂亞站在白宮東翼外。

帕裏哈皮蒂亞說他們剛在白宮「四處走動」，節目插入了他們穿過鑲板房間、與 David Sacks 在東翼與西翼間門廊匯合的照片。

隨後播客主持人們採訪了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探討經濟政策。數日後他們重返白宮，帶來與勒特尼克近兩小時的訪談。兩月後他們又採訪了農業部長與內政部長。九月，「All-In」發布了川普私人導覽橢圓形辦公室的視頻。

David Sacks 坐在川普總統右側，參與三月白宮數字資產峯會。自 2024 年中以來，川普已三次出席「All-In」播客。圖片來源：Haiyun Jiang for The New York Times

David Sacks 的政府工作提升了播客知名度，其月下載量達 600 萬次。據其 7500 美元票價及公開出席人數估算，其在洛杉磯的年度會議今年門票銷售約 2100 萬美元，高於去年的 1500 萬美元。六月播客推出了標價 1200 美元的「All-In」品牌龍舌蘭酒。

霍夫曼女士稱 David Sacks 放棄了 AI 與加密貨幣相關收入（如贊助費），但可參與龍舌蘭酒及活動門票銷售分成。播客首席執行官喬恩·黑爾未回應評論請求。

David Sacks 的個人商業與政策工作在七月華盛頓 AI 活動中交匯，他指定「All-In」爲主辦方。

但兩位知情人士稱，白宮幕僚長懷爾斯不願政府被視爲背書「All-In」品牌。他們稱她要求增加聯合主辦方。霍夫曼女士表示 David Sacks 接洽了科技與政府官員年度會議「Hill and Valley Forum」的組織者。

Visa 與紐約證券交易所贊助了此次 AI 峯會，組織者拒絕透露贊助金額。霍夫曼女士稱「All-In」主辦此次活動出現虧損，且「未舉辦 VIP 招待會」。紐交所拒絕置評，Visa 未回應評論請求。

David Sacks 在活動開場時形容其白宮經歷「不可思議」，並盛贊政府在 AI 與加密貨幣領域的工作。隨後他將主持工作移交「All-In」搭檔，後者在臺上採訪了英偉達黃仁勳及白宮官員。

在主題演講中，川普稱贊 David Sacks「非常出色」，隨後簽署了加速數據中心建設與 AI 系統出口的行政命令。

然後，他將總統籤字筆遞給了 David Sacks。